1.帮我搜一下鲁迅的《祝福》原文

2.鲁迅《彷徨》里不可不读的48段话

3.《祝福》的原文是什么?

4.语文高一第二学期期中试卷

5.阅读下面课文文段,完成以下各题。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

6.求鲁迅的《祝福》

划分句子成分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怎么办_我独自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

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①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解释:①“总算”在文中的意思是祥林嫂终于死了,不会再令“活得有趣的人们”怪讶了。

帮我搜一下鲁迅的《祝福》原文

祝 福

鲁迅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

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2〕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

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

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

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3〕.他比先前并没有什

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

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4〕.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

〔5〕.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

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6〕.这是鲁镇年终的

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

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

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

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

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

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

,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7〕的大"寿"字

,陈抟〔8〕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

"事理通达心气和平"〔9〕.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

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10〕.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

要走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

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

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

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

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

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

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 "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

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

竟有没有魂灵的 "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

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

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 我在极短期的踌蹰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

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

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

"阿!地狱 "我很吃惊,只得支梧着,"地狱 ——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

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 ……"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蹰,什

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

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

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

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 ——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 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

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

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

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

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

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

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攻

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 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

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

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

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

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 "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 "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 怎么了 "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 "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

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

"怎么死的 ——还不是穷死的 "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

"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

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

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11〕,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

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

,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

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

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

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

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

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

被无常〔12〕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

,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

,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

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

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

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看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

,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

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

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

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

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

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拿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

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

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

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淘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在对岸徘徊

,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为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

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

人进来了,说那是祥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

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

,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

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 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 ……"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

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淘箩的影子.四叔踱

出门外,也不见,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

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淘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

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

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

是卫婆子.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午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 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

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 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

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

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

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婶,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

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意思是

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

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 "卫老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

已许给了贺家攻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

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 她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

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里山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

野攻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13〕.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

礼只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

"祥林嫂竟肯依 ……"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

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

,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

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

的也有.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攻,喉咙已经全哑了.

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擒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

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

,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

,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 "四婶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

"后来 ——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

天,就有人到贺家攻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

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

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

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

,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青青,就会断

送在伤寒上 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

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 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

了狼,谁料到 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

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

——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

野兽在山攻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

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

.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

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

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攻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

,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

捏着那只小篮呢.

……"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初还踌蹰,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

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

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

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

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

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婶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

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

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

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

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

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

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

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

.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攻里,看见刺柴

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

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

,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

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

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

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

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

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

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

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

岁的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

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

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

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忙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

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14〕,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

器皿.

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

"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疤,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

"我么 ……"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

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看."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

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乎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

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

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 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

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

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

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15〕起初执意不允许

,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

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

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 "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

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

鹰洋〔16〕,请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

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

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17〕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

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

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

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

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 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怜皲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

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

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 那我可不

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

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

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

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

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

无限的幸福.

一九二四年二月七日.

鲁迅《彷徨》里不可不读的48段话

鲁迅:《祝福》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丕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样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于。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嫂,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贸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地嫁到里山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详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样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夭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青青,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凄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刻还踌踌,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向,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晤晤。”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于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zhidao.baidu/question/3259414.html

《祝福》的原文是什么?

近日再一次读了鲁迅先生的集《彷徨》。正文前面,先生放了屈原《离骚》里的话:“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大概先生在彷徨,也在求索吧。

节选书中我认为不可不读48段话,与诸君分享。

一、祝福

1.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 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 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 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2.“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3.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4.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

5.“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

6.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7.于是祥林嫂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婶,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

8.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 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 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9.她未必知道 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 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10.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二、在酒楼上

11.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12.“我一回来,就想到我可笑。”他一手擎着烟卷,一只手扶着酒杯,似笑非笑的向我说。“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便以为这实在很可笑,也可怜。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来了。你不能飞得更远些么?”

13.我站在雪中,决然的指着他对土工说,“掘开来!”我实在是一个庸人,我这时觉得我的声音有些希奇,这命令也是一个在我一生中最为伟大的命令。但土工们却毫不骇怪,就动手掘下去了。

14.你这样的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了么?是的, 我也还记得我们同到城隍庙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的时候,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的时候。 但我现在就是这样了,敷敷衍衍,模模胡胡。 我有时自己也想到,倘若先前的朋友看见我,怕会不认我做朋友了。——然而我现在就是这样。

15.看你的神情,你似乎还有些期望我,——我现在自然麻木得多了,但是有些事也还看得出。这使我很感激,然而也使我很不安:怕我终于辜负了至今还对我怀着好意的老朋友。

16.然而我毫不抱怨,因为她过来收拾空碗时候的忍着的得意的笑容,已尽够赔偿我的苦痛而有余了。 所以我这一夜虽然饱胀得睡不稳,又做了一大串恶梦,也还是祝赞她一生幸福,愿世界为她变好。

17.你不知道,我可是比先前更怕去访人了。因为我已经深知道自己之讨厌,连自己也讨厌,又何必明知故犯的去使人暗暗地不快呢?

三、幸福的家庭

18.……做不做全由自己的便;那作品,像太阳的光一样,从无量的光源中涌出来,不像石火,用铁和石敲出来,这才是真艺术。那作者,也才是真的艺术家。——而我,……这算是什么?……

19.那时也是晴朗的冬天,她听得他说决计反抗一切阻碍,为她牺牲的时候,也就这样笑迷迷的挂着眼泪对他看。他惘然的坐着,仿佛有些醉了。

四、肥皂

20.“秀儿她们也不必进什么学堂了。‘女孩子,念什么书?’九公公先前这样说,反对女学的时候,我还攻击他呢;可是现在看起来,究竟是老年人的话对。你想,女人一阵一阵的在街上走,已经很不雅观的了,她们却还要剪头发。我最恨的就是那些剪了头发的女学生,我简直说, 军人土匪倒还情有可原,搅乱天下的就是她们,应该很严的办一办…… 。”

21.我们女人怎么样?我们女人,比你们男人好得多。你们男人不是骂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就是称赞十八九岁的女讨饭:都不是什么好心思。‘咯支咯支’,简直是不要脸!

五、长明灯

22.这屯上的居民是不大出行的,动一动就须查黄历,看那上面是否写着“不宜出行”;倘没有写,出去也须先走喜神方,迎吉利。不拘禁忌地坐在茶馆里的不过几个以豁达自居的青年人,但在蛰居人的意中却以为个个都是败家子。

23.然而全屯的空气也就紧张起来,凡有感得这紧张的人们,都很不安,仿佛自己就要变成泥鳅,天下从此毁灭。 他们自然也隐约知道毁灭的不过是吉光屯,但也觉得吉光屯似乎就是天下。

24.未到黄昏时分,天下已经泰平,或者竟是全都忘却了,人们的脸上不特已不紧张,并且早褪尽了先前的喜悦的痕迹。在庙前,人们的足迹自然比平日多,但不久也就稀少了。

六、示众

25. 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 待到增加了秃头的老头子之后,空缺已经不多,而立刻又被一个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补满了。这胖子过于横阔,占了两人的地位,所以续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层,从前面的两个脖子之间伸进脑袋去。

七、高老夫子

26.他虽然是他的老朋友,一礼拜以前还一同打牌,看戏,喝酒,跟女人,但自从他在《大中日报》上发表了《论中民皆有整理国史之义务》这一篇脍炙人口的名文,接着又得了贤良女学校的聘书之后,就觉得这黄三一无所长,总有些下等相了。

27.“‘尔础高老夫子’?谁呢?你么?你改了名字了么?”黄三一看完,就性急地问。

但高老夫子只是高傲地一笑;他的确改了名字了。然而黄三只会打牌,到现在还没有留心新学问,新艺术。他既不知道有一个俄国大文豪高尔基,又怎么说得通这改名的深远的意义呢?所以他只是高傲地一笑,并不答复他。

28.高老夫子的牌风并不坏,但他总还抱着什么不平。他本来是什么都容易忘记的,惟独这一回,却总以为世风有些可虑;虽然面前的筹马渐渐增加了,也还不很能够使他舒适,使他乐观。但时移俗易,世风也终究觉得好了起来;不过其时很晚,已经在打完第二圈,他快要凑成“清一色”的时候了。

八、孤独者

29.听人说,他倒很亲近失意的人的,虽然素性这么冷。但是世事升沉无定,失意人也不会长是失意人,所以他也就很少长久的朋友。

30.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

31. S城人最不愿意有人发些没有顾忌的议论,一有,一定要暗暗地来叮他,这是向来如此的 ,连殳自己也知道。但到春天,忽然听说他已被校长辞退了。这却使我觉得有些兀突;其实,这也是向来如此的,不过因为我希望着自己认识的人能够幸免,所以就以为兀突罢了,S城人倒并非这一回特别恶。

32.她的晚年,据我想,是总算不很辛苦的,享寿也不小了,正无须我来下泪。 况且哭的人不是多着么? 连先前竭力欺凌她的人们也哭,至少是脸上很惨然。 哈哈!……可是我那时不知怎地,将她的一生缩在眼前了, 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 而且觉得这样的人还很多哩。这些人们,就使我要痛哭,但大半也还是因为我那时太过于感情用事……。

33.人要使死后没有一个人为他哭,是不容易的事呵。

34.先前,我自以为是失败者,现在知道那并不,现在才真是失败者了。先前,还有人愿意我活几天, 我自己也还想活几天的时候,活不下去; 现在,大可以无须了,然而要活下去……

25.人生的变化多么迅速呵!这半年来,我几乎求乞了,实际,也可以算得已经求乞。然而我还有所为,我愿意为此求乞,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但灭亡是不愿意的。你看,有一个愿意我活几天的,那力量就这么大。然而现在是没有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同时,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活下去;别人呢?也不配的。同时,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好在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经没有了,再没有谁痛心。使这样的人痛心,我是不愿意的。然而现在是没有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快活极了,舒服极了; 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 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

26.你大约还记得我旧时的客厅罢,我们在城中初见和将别时候的客厅。现在我还用着这客厅。这里有新的宾客,新的馈赠,新的颂扬,新的钻营,新的磕头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恶心,新的失眠和吐血……

27.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嗥,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九、伤逝

28.子君不在我这破屋里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在百无聊赖中,随手抓过一本书来,科学也好,文学也好,横竖什么都一样;看下去,看下去,忽而自己觉得,已经翻了十多页了,但是毫不记得书上所说的事。只是耳朵却分外地灵,仿佛听到大门外一切往来的履声,从中便有子君的,而且橐橐地逐渐临近,——但是,往往又逐渐渺茫,终于消失在别的步声的杂沓中了。 我憎恶那不像子君鞋声的穿布底鞋的长班的儿子,我憎恶那太像子君鞋声的常常穿着新皮鞋的邻院的搽雪花膏的小东西!

29.“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这是我们交际了半年,又谈起她在这里的胞叔和在家的父亲时,她默想了一会之后,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出来的话。 其时是我已经说尽了我的意见,我的身世,我的缺点,很少隐瞒; 她也完全了解的了。 这几句话很震动了我的灵魂,此后许多天还在耳中发响,而且说不出的狂喜,知道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那样的无法可施,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的。

30.然而她并不觉得可笑。即使我自己以为可笑,甚而至于可鄙的,她也毫不以为可笑。这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她爱我,是这样地热烈,这样地纯真。

31.我觉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和轻蔑的眼光,一不小心,便使我的全身有些瑟缩,只得即刻提起我的骄傲和反抗来支持。 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

32.我们先是沉默的相视,接着是放怀而亲密的交谈,后来又是沉默。大家低头沉思着,却并未想着什么事。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膜,即所谓真的隔膜了。

33.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

34.人们真是可笑的动物,一点极微末的小事情,便会受着很深的影响。

35.外来的打击其实倒是振作了我们的新精神。局里的生活,原如鸟贩子手里的禽鸟一般,仅有一点小米维系残生,决不会肥胖;日子一久,只落得麻痹了翅子,即使放出笼外,早已不能奋飞。现在总算脱出这牢笼了,我从此要在新的开阔的天空中翱翔,趁我还未忘却了我的翅子的扇动。

36.但译书也不是容易事,先前看过,以为已经懂得的,一动手,却疑难百出了,进行得很慢。

37.子君的功业,仿佛就完全建立在这吃饭中。吃了筹钱,筹来吃饭,还要喂阿随,饲油鸡;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即使在坐中给看一点怒色,她总是不改变,仍然毫无感触似的大嚼起来。

38.我想,人是多么容易改变呵!

39.待到孤身枯坐,回忆从前,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 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

40.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将温存示给她,虚伪的草稿便写在自己的心上。我的心渐被这些草稿填满了,常觉得难于呼吸。我在苦恼中常常想,说真实自然须有极大的勇气的;如没有这勇气,而苟安于虚伪,那也便是不能开辟新的生路的人。不独不是这个,连这人也未尝有!

41.我和她闲谈,故意地引起我们的往事,提到文艺,于是涉及外国的文人,文人的作品:《诺拉》,《海的女人》。称扬诺拉的果决……。 也还是去年在会馆的破屋里讲过的那些话,但现在已经变成空虚,从我的嘴传入自己的耳中,时时疑心有一个的坏孩子,在背后恶意地刻毒地学舌。

她还是点头答应着倾听,后来沉默了。我也就断续地说完了我的话,连余音都消失在虚空中了。

42.我们总算度过了极难忍受的冬天,这北京的冬天;就如蜻蜓落在恶作剧的坏孩子的手里一般,被系着细线,尽情玩弄,虐待,虽然幸而没有送掉性命,结果也还是躺在地上,只争着一个迟早之间。

43.但我的心却又觉得沉重。我为什么偏不忍耐几天,要这样急急地告诉她真话的呢?现在她知道,她以后所有的只是她父亲——儿女的债主——的烈日一般的严威和旁人的赛过冰霜的冷眼。此外便是虚空。负着虚空的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这是怎么可怕的事呵!而况这路的尽头,又不过是——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

我不应该将真实说给子君,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如果真实可以宝贵,这在子君就不该是一个沉重的空虚。谎语当然也是一个空虚,然而临末,至多也不过这样地沉重。

我以为将真实说给子君,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坚决地毅然前行,一如我们将要同居时那样。但这恐怕是我错误了。 她当时的勇敢和无畏是因为爱。

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她爱我之后,就要负了这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

44.她虽是想在严威和冷眼中负着虚空的重担来走所谓人生的路,也已经不能。她的命运,已经决定她在我所给与的真实——无爱的人间死灭了!

45.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

十、弟兄

46.他平时是专爱破除迷信的,但此时却觉得靖甫的样子和说话都有些不祥,仿佛病人自己就有了什么豫感。

47.也许并不是猩红热。然而普大夫没有找到,……同寓的白问山虽然是中医,或者于病名倒还能断定的,但是他曾经对他说过好几回攻击中医的话:况且追请普大夫的电话,他也许已经听到了……。

然而他终于去请白问山。

十一、离婚

48.酒席能塞得人发昏么?酒席如果能塞得人发昏,送大菜又怎样?他们知书识理的人是专替人家讲公道话的,譬如,一个人受众人欺侮,他们就出来讲公道话,倒不在乎有没有酒喝。去年年底我们敝村的荣大爷从北京回来,他见过大场面的,不像我们乡下人一样。

语文高一第二学期期中试卷

鲁迅:《祝福》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丕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

阅读下面课文文段,完成以下各题。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

  一、基础知识(33分,每小题3分)

 1.下列词语中加点的字,读音全都正确的一项是( )

 A.纶(guān)巾 朱拓(tà) 癞(lài)头 反间(jiàn)计

 B.曲(qǔ)折 媛(yuàn)女 袅(niǎo)娜 蓊(wēng)蓊郁郁

 C.敕(chì)造 洋绉(zhòu) 韶(shào)光 敛声屏(bǐng)气

 D.歆(xīn)享 蹙(cù)缩 宫绦(tiáo) 不更(gēng)事

 2.下列各句中没有错别字的一句是( )

 A.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慨等于牛的一毛。

 B.凡在北国过过冬天,大家都知道围炉煮铭,或吃涮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

 C.如果势利者、功利者一轰而上,榨取名人文化效应,在过度和浅薄无聊中消解了科学精神的严肃与宏大,稀释了本该珍视的科学态度,恐怕就会得不偿失。

 D.文字不是绘画,如何构图敷彩?文字不是音乐,如何摹声拟音?但是,文字恰恰能让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这是怎样的一种神奇。

 3.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运用正确的一项是( )

 A.行人体谅司机,司机礼让三分,彼此都相敬如宾,那么城市的交通就会有序得多,顺畅得多。

 B.几天来,小区里的便民箱、井盖板接连被盗,名草名花,不胫而走,王大妈每提起这件事,就气愤不已。

 C.荣誉的桂冠不会平白无故的降临到人头上,成功者的每一个足迹,都深深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辛劳。。

 D.为了提早开始复习备考而拼命抢速度,这种寅吃卯粮的做法必须制止

 4.下列各句中,没有语病的一项是( )

 A. 据韩国的《朝鲜日报》报导,第三代朝鲜的***近期已经被推举成为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韩日媒体立即猜测,很可能在接班之初,独立访问中国,时间可能会在两会之后。

 B.恢复“五一黄金周”的建议之所以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的原因,是因为恢复“五一黄金周”既能刺激消费,扩大内需,又能缓解上班族的工作压力,同时给回家探亲的人带来更充足的时间。

 C.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明末被焚为两段,后段《无用师卷》入藏清宫,而《剩山图》流散民间,分隔361年后,今年终于在台北故宫合璧展出。

 D.来自俄、中、意、法的6名志愿者参与了“火星—500”项目,首席专家亚历山大·苏沃洛夫对王跃的表现给予了很高评价:“中国小伙表现非常出色。”

 5.填入下面横线处的语句,衔接最恰当的一项是( )

 一竿翠竹,一支横笛,生命简约如此,简约到一支竹笛。游子吹, 。闺中**吹, 。征人吹, 。诗人吹, 。

 ①是思君令人老 ②是思发在花前 ③是江城五月落梅花,是白鸟成行忽惊起

 ④是风起塞云断,夜深关月开

 A.①②③④ B.②①④③ C.③②①④ D. ④②①③

 6.下列对联所述人物与其他三项不同的'一项是( )

 A.诗史数千言,秋天一鹄先生骨;草堂三五里,春水群殴野老心。

 B.酌酒花间,磨针石上;倚剑天外,挂弓扶桑。

 C.地有千秋,南来寻丞相祠堂,一样大名垂宇宙;

 桥通万里,东去问襄阳耆旧,几人相忆在江楼。

 D.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

 7. 阅读下面一首唐诗,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越中览古 李白

 越王勾践破吴归, 义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 只今惟有鹧鸪飞。

 A.首句点明题意,说明所怀古迹的具体内容。二、三两句分写战士还家、勾践还宫的情况。只“尽锦衣”三字,就将越王及其战士得意归来,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骄傲的神情烘托了出来。

 B.“春殿”的“春”字,应上“如花”,并描摹美好的时光和景象,不一定是指春天。只写这一点,就把越王将卧薪尝胆的往事丢得干干净净的情形表现得非常充分了

 C.结句突然一转,将上面所写的一切一笔勾销。过去曾经存在过的胜利、威武、富贵、荣华,现在所剩下的,只是几只鹧鸪在王城故址上飞来飞去罢了。这一句写人事的变化,盛衰的无常,以慨叹来表达。

 D.全诗综合运用了比喻、夸张、拟人等修辞以及对比的表现手法,深挚地表达了作者对历史变迁的感伤情怀。

 8.下列各句中,加点词语的活用现象不相同的一项是( )

 A.长桥卧波,未云何龙 B.辞楼下殿,辇来于秦

 C.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 D.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9.下列各句中,加点词语的意义与现代汉语相同的一项是( )

 A.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B.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C.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 D.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10.选出加点虚词意义和用法完全相同的一项( )

 A. 赵尝五战于秦 日削月割,以趋于亡

 B. 惜其用武而不终也 其皆出于此乎

 C.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 洎牧以谗诛

 D. 然后得一夕安寝 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11.下列选项中不属于被动句的一项是( )

 A.薪不尽,火不灭 B.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C.戍卒叫,函谷举 D.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者,皆我有也

  二、阅读理解(33分)

 (一)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第12~14题。(9分)

 一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二

 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12.对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 递:传递

 B.秦人不暇自哀 暇:没空闲

 C.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 食:吃饭

 D.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 下:自取下策

 13.下列四组句子中,加点词的意义和用法相同的一项是( )

 A.则足以据秦 日削月割,以趋于亡

 B.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

 C.而后人哀之 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

 D.为国者无使为秦人积威之所劫哉 灭六国者,六国也

 14.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材料一共出现四个“后人”,其中第三个与其他三个的含义不同。

 B.“为国者”一语双关,明指北宋的统治者,暗指六国的统治者。

 C.材料一“呜呼”引出论点,阐明了兴亡自取的道理。“嗟夫”以下申述论据,指出爱民与长治久安息息相关。材料二“呜呼”承接上文进一步从反面设,提出了并力抗秦的主张。“悲夫”慨叹六国灭亡的结果之悲惨。

 D.材料二的最后一句针砭了北宋统治者“从六国破亡之故事”,对敌投降的错误,预言其下场会比六国更加悲惨。从而揭示出作者写作本文的意图,达到古为今用的目的。

 (二)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15—17题。(9分,每小题3分)

 前不久,一项“城镇居民文化消费”调查显示,当前文化消费有以下特点:

 文化消费水平偏低。理论上的研究数据与实际的消费水平有差距,多年来所预测的“当人均生产总值接近或超过5000美元时,会出现文化消费的倍增态势”的现实图景并没有出现,再加上金融危机的冲击,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群众对文化消费的热情。

 实用性文化消费与休闲消费更受青睐。在促使城市居民参加文化活动和购买文化产品的诸多因素中,以“健身”“技能培训”“教育子女”的选项比例为高;再就是偏重休闲和学习辅导类阅读。居民文化消费主要目的是放松自我、休闲,性、享受性、消遣性的精神文化消费占的比例偏大,相对严肃、高雅的文化消费则表现不足,说明目前居民文化消费尚处于适当改善生活环境、休闲减压的初级阶段,结构单一,层次偏低。

 文化消费品价格与家庭经济收入严重影响文化消费。在所有影响当前文化消费的诸多因素中,价格占据重要位置。文化消费费用高成为制约文化消费的重要因素。

 正因为如此,需要提高文化消费的自觉意识,转变文化消费观念,提高文化消费能力。

 要培养文化消费主体,提高文化消费的自觉性。要加大宣传力度,调动多种手段,对文化消费加以引导与培养,转变文化消费可有可无的观念,营造良好的文化消费环境,形成良好的文化消费氛围。还要通过加强学校教育和家庭培养等提高民众的文化素质,引导积极健康的消费理念,形成文化消费的习惯。

 要研究大众文化趣味,提供适销对路的性强的文化产品。针对当前偏重文化的消费倾向,文化产品要放下架子轻装上阵,在不媚俗、不庸俗、不低俗的前提下,大众并提升大众的文化趣味。在大力发展趣味性、消遣性、休闲性、参与性强的大众文化、休闲旅游、网络服务、城市会展类项目的同时,加大创意力度,创造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符合当代时尚审美要求的原创产品,形成创意文化新品牌。

 要降低文化产品的价格,并提高人们的收入水平,扩大文化消费空间。要补贴文化消费,降低文化产品价格,满足人民群众文化消费的愿望,维护群众文化权益。

 要加强知识产权的保护,提高版权保护意识,形成健康有序的文化消费市场。对消费者来说,要树立尊重知识产权的意识。要建立健全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律法规体系,同时在全社会大力宣传知识产权文化,营造良好的知识产权保护环境。

 (摘自 “人民网”,有删改)

 15.下列对“文化消费”的理解,最准确的一项是( )

 A.是人们使用文化产品、享受文化服务以满足精神需求的一种消费。

 B.是人们用于健身、技能培训、教育子女、学习辅导类阅读等活动的消费。

 C.是人们休闲消费与因购买文化产品而形成的实用性文化消费的总和。

 D.是人们以休闲为主要目的的消费和相对严肃、高雅的文化消费的总和。

 16.下列现象,不符合“当前文化消费”特点的一项是( )

 A.城镇居民青睐休闲一类的精神文化消费,相对严肃、高雅的文化消费则表现不足。

 B.健身、技能培训、教育子女,是城镇居民参加文化活动和购买文化产品的重要内容。

 C.文化消费费用高,城镇居民家庭经济收入相对较低,严重制约了文化消费。

 D.城镇居民中购买盗版文化产品者所占比例高,知识产权的意识比较淡薄。

 17.下列“提高大众文化消费”的具体设想,与原文所述不符合的一项是( )

 A.调动多种手段,通过各种途径,宣传健康的消费理念,提高民众的文化素质,营造良好的文化消费环境和氛围。

 B.根据人民大众的文化趣味,积极提供性强的文化产品,加大力度创造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符合当代时尚审美要求的原创产品。

 C.人民要努力提高民众的收入水平,补贴文化消费,降低文化产品的价格,满足人民群众文化消费的愿望,维护群众文化权益。

 D.建立健全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律法规体系,同时引导消费者树立尊重知识产权的意识,营造良好的知识产权保护环境。

 (三)阅读下面两个语段,完成18~20题。(10分)

 祝福(节选)

 一

 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二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到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节选自鲁迅的《祝福》)

 18.请简要分析语段一中的画线语句有何表达效果。(3分)

 19.语段二中反复提到“瑟瑟”的雪声,有什么作用?(3分)

 20.祥林嫂在祝福声中死去,“我”为什么“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由此看出“我”是怎样一个人? (4分)

 21.翻译下列文言句子。(5分)

 (1)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2分)

 (2)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3分)

  三、默写(4分)

 22、默写下列各句的下句。

 (1)元嘉草草,________________ , ________________。

 (2)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

 (3)乱石穿空, 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

 (4)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 。

四、作文(30分)

 23、阅读下面的文字,根据要求作文。

 文学大师梁实秋先生尚在世的时候,我(刘墉)有一天跟他同桌用餐。

 冷盘端上来,梁先生说他有糖尿病,不能吃带甜味的熏鱼。

 冰糖肘子端上来,他又说不能碰,因为里面放了冰糖;什锦炒饭端上来,他还是说不能吃,因为淀

 粉会转化成糖。

 最后,端上八宝饭,我猜他一定不会碰了,没想到梁先生居然大笑道:“这个我要。”

 朋友提醒他:“这个有糖又有饭。”梁大师则笑说他早知道,就因为早知道有自己最爱吃的八宝饭,所以前面特别节制。“我前面不吃,是为了后面吃啊;因为我血糖高,得忌口,所以必须着,把那‘配额’留给最爱。”

 要求:①角度自选;②立意自定;③题目自拟;④除诗歌外,文体自选;⑤不少于800字。

求鲁迅的《祝福》

1.寂静 沉寂 怪讶 舒畅

2.①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②无依无靠活不下去的人。指祥林嫂。见到祥林嫂就讨厌的人。鲁四老爷之流。③反语。④“我”对祥林嫂之类的穷人的无限同情,对吃人的旧社会的强烈憎恨。

3.反衬周围环境的沉寂,烘托“我”的内心活动。

4.①为祥林嫂终于解脱人世的苦难而庆幸;②是反语,体现“我”内心的沉痛和愤激。

鲁迅:《祝福》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直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会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丕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虹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活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请墩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样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于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是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掏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详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掏箩的影子。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一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掏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样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于。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嫂,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若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贸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地嫁到里山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详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样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夭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四婢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青青,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凄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刻还踌踌,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向,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晤晤。”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莱,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于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